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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弗

  
日期:2020年03月13日  作者:熊朝东  来源:县文联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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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弗,苏轼结发之妻。

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王弗16岁,苏轼19岁,二人喜结良缘。苏轼《亡妻王氏墓志铭》云:“君讳弗,眉之青神人,乡贡进士王方之女。生十有六年,归于轼。有子迈。”

王弗与苏轼结发为夫妻,既是一对令人钦羡不已的佳人配才子的美妙姻缘,又是千古难觅的一对在人生、理想、信念、学习和仕途上的知交挚友。她为“千古第一文人”苏轼辉煌、豪放、激越而又困苦、坎坷的一生,留存了一份历史的真实;她朴实无华的言行和超凡的才智学识,为中国古代妇女雕塑了一座不朽的丰碑;她短暂的生活历程包容着苏轼一生的思念。他们结合的蕴涵远远超越了婚姻本身。

瑞草桥,一个典雅、吉祥、淳朴的乡村地名。

宝元二年(1039)三月,王弗降生在这里。从此,瑞草桥因她而被历代喜爱苏轼、研究苏轼的文人学者知晓、谈论、考证,演绎出许多有关王弗和这个村庄的趣味悠长的美丽故事。

瑞草桥地处青神县城西的岷江岸边。宋代时,是青神县的一个大村庄,大约就是现在的瑞丰乡政府所在地。据《蜀中名胜记》(卷十二)载:“县西瑞草桥,桥崩得残碑,乃苏东坡与丈人丈母书也。”王弗死后归葬眉山,苏轼到瑞草桥,触景生情,感慨不已,留下“归来瑞草桥边路,独游还佩平生壶”的诗句。南宋大诗人陆游慕名踏上瑞草桥寻踪,亦留下“瑞草桥边水乱流,青衣渡口山如画”的赞美诗句。

瑞草桥依山傍水,清澈透明的千里岷江从村前逶迤东去;村后山涧沟壑松林密布,江水映照,四季绿影摇曳,风光旖旎,景色迷人。与瑞草桥隔江斜对的便是蜀中有名的“川南第一山”中岩寺。中岩寺初辟于东晋,建成于唐代,盛名于宋代,是西蜀较早的佛教圣地,素有小峨眉之称。民间有先游中岩,后游峨眉山之说。据《蜀中名胜记》载:“三岩者,上岩,中岩,下岩也,今惟称中岩焉。”中岩寺的景色特别奇异,山岩坚挺而神气十足,山泉甘甜清澈而温情脉脉,山雾缥缈而灵动变幻多姿,蜿蜒如带的千里岷江绕山而过,映照出中岩寺奇峻、灵秀、清幽和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寺门前的百丈石阶直达江边,寺庙背靠两座笔立陡峭、直插云天而形同竹笋的石峰;寺周群山环抱,松涛声声伴着暮鼓晨钟,呈现出古刹圣地的庄严肃穆。隔江而望,林壑秀美,古径盘桓,涧道幽深神秘,整座寺庙时隐时现于修竹翠柏之间。故而,世有“满山图画”的美称。

从中岩下寺拾阶而上,那掩映在茂密的长结竹和葱郁的参天古树下的千佛长廊、尊尊栩栩如生的泥塑石雕、窟窟雕刻精美的摩崖造像所具有的风采、博大精深的内涵展现在你的面前,令人不得不惊叹天地造化之神妙,能工巧匠之智慧,宇宙自然之奥秘。你仿佛漫步在神的天国,穿越在历史岁月的长河中,似乎亲眼目睹苏轼的学生黄庭坚正醉态可掬,挽袖捋袍,狂书“流觞”二字于太极池的岩壁上;亲耳聆听到南宋大诗人陆游高唱“山断峭岩立,江空翠霭生”、“月碎知流急,风高觉笛清”的佳句;心驰神往地想象到大文学家范成大盛称中岩寺为“西川林泉最佳处”的得意神情。

而在中岩寺的下方,即瑞草桥右边约5华里之处,又有一处被美誉为“小三峡”的优美盛景。这里两岸青山虽不甚高,但崖壁陡峭犹如刀削斧劈,江水直泻两峡之间,亦显雄奇峻秀风姿。当流淌平缓的江水至此,即被两岸峭壁夹击迎头相撞。顷刻,温驯的江水变得狮吼虎啸,汹涌澎湃,白浪滔天,咆哮着直奔乐山大佛脚下,与大渡河、青衣江汇集一处,形成“三江汇流”于凌云大佛脚下的奇美壮景。唐代大诗人李白仙游中岩寺后,乘夜从寺门前坐船直下嘉州,当船至“小三峡”时,他的情思被眼前的一幅秋月悬空、山影飘忽、水清如镜的美景触动,生发无限情感而吟出《峨眉山月》的著名诗句: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瑞草桥、中岩寺、小三峡三处不同景色相融一体,构成了一幅诗意浓郁、恬淡清秀的山水田园风光画。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苏杭历代出美女,皆赖有江南水乡之灵气所为。那么,王弗从小生长的钟灵毓秀、如诗如画的天然环境中,对她操行品德的陶冶无疑在客观上起着积极的作用,孕育了她聪慧灵秀的性情和端庄贤淑的娇美容颜。

王弗的聪慧贤淑和童年时的生活学习,与婆母程夫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她的父亲王方,是青神县乡贡进士,属于诗书礼仪世家。青神为眉州属县,是个相当富裕的小县。王方在青神县是个知名人物,他饱读诗书,性情爽直、开朗,封建意识较为淡漠。在封建社会,重男轻女的观念在人们头脑中是根深蒂固的,而作为封建士大夫的王方,却把女儿王弗视为掌上明珠,并常在族人中公然批判“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提倡女娃儿可以不学针线,但不可不读书明理。在王弗6岁时,他便在家里专门设置一间书屋,取名为“致远堂”。这书屋的名称,看似不怎样匹对,其实蕴藏了王方的良苦用心。他很希望天资聪慧的女儿能以诗书博取功名,但谁都知道,在封建专制的社会,是决不允许女人进入仕途的。王方的希望只是一种幻想而已,真正的用意则是希望女儿能饱读诗书,成为才学双全的一代才女,如果将来觅得一位学富五车、志向高远的佳婿,好成为佳婿仕途上的好帮手,以此而夫贵妻荣,不枉女儿天生的一份聪明。王方共为王弗请过3名私塾先生,其授课程序完全按照当时科举取士那一套培养。王弗终不负父望,十年寒窗苦读,不但学识才识达到了一定的水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要真应科举,考个榜眼探花是有把握的。

俗话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而作为一个富家千金,也能够做到十年寒窗苦读,除了自身刻苦好学外,父母思想开明,坚持长期的培育,才是最为关键、最为可贵的。

正因为这样,才演绎出一段世世代代传颂不衰的王方择婿的千古佳话。

据民间传说,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王弗年满16岁。这年阳春三月的一天,王方带着女儿王弗住进中岩寺,实施他别开生面的择婿方式。

中岩寺住持元觉大师,是眉山栖云寺住持觉悟大师的师弟,亦是位精通禅理、佛学深厚的老和尚,在川南一带颇享盛名。在古代,大凡文人雅士,都爱与寺庙结缘,喜与德高望重的和尚交往。一方名士的王方也不例外,他的时光大都消磨在中岩寺,常与元觉和尚彻夜长谈佛学禅理,二人如此相交已有数十年,都视对方为知己。当王方说明此次偕爱女住进宝刹,目的是要借用中岩寺大雄宝殿门前百丈峭壁下那方天然鱼池,以为鱼池命名的方式来与爱女择佳婿的用意后,元觉大师大喜道:“老衲早已苦于这天然鱼池无美名,枉负了上苍造物的美意。愿吾佛保佑‘双喜临门’。善哉!善哉!”

许多年前,王方就被这一天然鱼池的奇景所吸引。鱼池确实奇特别致,它与大雄宝殿相距数十丈远,池面周宽约二十余丈,池深不见底,水波不兴,碧绿透明,平滑如镜。远看似一面悬于百丈峭壁之上的大铜镜,晨曦落虹之时,青山倒映,山峦雾气飘绕,呈现出天宫瑶池般的仙境;人近于前,更有一番奇景,水中鱼儿极多,尾尾从容优哉游哉,从不惧人,路人拍手鱼即游来,十分有趣。只可惜数百年来,这天然鱼池还没有个名称。每当王方来中岩寺,总要到这池前来观景,有时到了流连忘返的程度。他边观景,边想着为天然鱼池取个雅名,可总是想不出恰当雅致的名称来。随着女儿王弗的长大,一个念头突然产生,何不以为鱼池取名的方式,将州县内的学士才子聚拢来,召开一次“群英大会”,既为天然鱼池取名,又可以从中为爱女择选佳婿呢。

王方把这一决定告诉王弗后,犹如一块石头落入池中,在王弗平静如水的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使她情窦顿开,吃饭不香,睡觉不甜,巴望着这一天早日到来,想象着心中的白马王子从“群英大会”上突然飞到身边来。

当王弗随父亲一住进中岩寺,便激情难耐,趁月色之夜,带上丫环玉兰,循着幽径来到池边。这时,月圆当空,星海灿灿,大地泻满银光,如黛的青山隐入月中浸出朦胧的诗情,古道丛林映入月光更显雄浑神秘而充满生命的诱惑;山峦雾起,一朵朵,一串串,如轻纱,似薄绸,绕着青峰,穿行山间,飘呀飞呀,像那充满青春热情的少女欢迎着王弗的到来。唯有这山泉流泻千年而成的鱼池,虽深不见底,但水清透明而不生雾,明亮亮地把那月光、青山、丛林,暮霭薄雾,连同美丽的王弗小姐全部映照其中。而池中鱼儿见有人影晃动,都从水层中游出水面,王弗惊喜万分,玉手轻拍,鱼儿随即游来。顿时,上百尾鱼儿聚集于池边,尾尾翘首,以待王弗有食喂之,煞是可爱。

王弗置身在这奇妙鱼池的月夜景色中,不禁灵感一动,喜从中来,她已经为这鱼池取下了好名字,待“群英大会”那天再现出,定能夺得魁首。

王方要在中岩寺天然鱼池边召开“群英大会”的消息很快传遍眉州地面,十里八乡的青年才子陆续赶往中岩寺。他们都已知道这是王方以才学择选佳婿的方式,人人都怀着一种侥幸、激动、喜悦和新鲜刺激的心情,比进京应科举还要激动,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希求能以自己的才学被选中而成为王方的乘龙快婿。

此时,苏轼正与弟苏辙埋头于眉山城内纱縠行苏宅的来凤轩书屋苦读。他的同窗好友家定国兄弟三人,急匆匆上门来通报王方以才学择婿的好消息。苏轼本来就天生性情开朗、豁达、好奇,喜游山水,一听有如此好事,高兴得跳将起来,连声说道:“这等美妙的姻缘差点让我错失啰!”苏轼向父母禀告此事后,便急忙带领弟弟苏辙和家氏三兄弟,兴冲冲向中岩寺赶去赴那“群英大会”。

三月十五日这天,艳阳高照,春风拂面,燕穿于柳丝,鸟鸣于花丛,整个中岩寺暖融融地浸润在喜庆之中。闻讯而赶来赴会的青年才子,约有100多人,全聚集于峭壁下那方天然鱼池旁,个个耐着性子等待着“群英大会”的开始。

池边空地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条桌,设了香案。同时还另设一书案,置有文房四宝,专供才子们题写所取之名。元觉大师和王方并排正襟危坐于香案后。当寺庙的小和尚将香案的香烛点燃后,亲自主持这次群英盛会的元觉大师朗声宣布为天然鱼池命名大会开始。顿时,才子们人人踊跃当先,各展其才华学识,风流雅趣。首先出场的是一个眉目清秀、举止文雅的秀才,迈着斯文步伐走上前,对着元觉大师和王方施了一礼,朗声道:“以学生之见,澄澄水清之池,鱼百千而惊路人不游,必隐于岩岸犬牙交错内。吾闻《礼记·檀弓上》云:‘藏也者,欲人之弗得见也。’似此,取名‘藏鱼池’为上。”这位秀才真真是缺乏观察力,没有把握着天然鱼池的客观现状,所取之名与实际情况是牛头不对马嘴。他话音刚落,知情者便发出哂笑。一个更逞能的清瘦小生马上接着高声唱道:“岂不闻韩非子云,‘观听不参,则成不闻’吗?依愚生拙见,清清池水,天然游鱼,万般奇观,耐人赏玩,取名‘观鱼池’方为上着。”元觉和王方一直听而不言,沉吟不语。

又一个青年才子急忙插上来,亦拖长声调唱道:“《庄子·逍遥游》云:‘南冥者,天池也。’此池年代久远,自成其形,非人所为,乃天地之造化,可比天池。天池者,天然池也,天然水也,天生鱼也。取名‘天鱼池’如何?”元觉大师捋着胸前银须,轻轻地摇摇头。

突然,有几条鱼儿在池中跳跃起来,荡出数圈涟漪,煞是好看。一个白面书生见此情景,欣喜若狂,趋前一步,亦不甘示弱,也搬出《诗·大雅·旱麓》中的句子来,吟唱道:“吾观池水深幽,鱼息于底,久之必出水面,艳阳当空,必跳之跃之。夫‘鱼跃于渊’也,若取名‘跃鱼池’,寓意深远哩!”王方和元觉相视而望,不约而同地一声长叹:这般人都文才平庸,且落俗套,引经据典,多为牵强附会。不觉失望。

这时,隐身在池对面藏经楼上的王弗小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不免失望地叹息道:“如此众多的文人雅士中,难道真的就没有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吗?”她把自己为鱼池所取之名书写在条幅上,让丫环玉兰悄悄拿去池边放进才子们所题的池名中。她要演一出女才子夺魁的精彩戏。

苏轼在旁观望良久,见这鱼池确是天然造成,犹如一面椭圆形的大镜,明亮亮地镶嵌于峭壁之间,池岸葛藤郁郁葱葱,池水清澈见底,锦鳞翔游自由,非惧路人也。苏轼不禁称奇,心想:若能为此鱼池题得一个雅名,实在是不负此行。以上诸生因观察不详,所题之名皆不切要害。苏轼想到此,见是该自己出场的时候了,便抖擞精神,上前对元觉、王方深深一揖,说道:“今日风和日丽,山色朗朗,四方文友雅士会聚于此,池中鱼儿甚解宾主之乐,唤之即来,挥之即去,倒不如将池命名为‘唤鱼池’吧,晚生才疏学浅,献丑了!”元觉和王方听得苏轼一番言语,精神为之大振。王方惊喜道:“妙哉‘唤鱼’,‘唤鱼’妙哉!……”

元觉迫不及待地插断王方的话,问苏轼道:“请问公子贵府何处,高姓大名?”

苏轼道:“禀大师,晚生姓苏,名轼,字子瞻,家住眉州城纱縠行。”

“莫不是书写‘连鳌山’三字的苏轼么?”元觉大师紧问道。

苏轼道:“晚生徒有虚名,惭愧!惭愧!敢问大师尊号?”

元觉哈哈大笑道:“老衲拙号元觉是也。”

王方见说是眉州苏洵的公子,早已久闻其才学人品,如择此子为婿,女儿一定满意。当下心中大喜,对苏轼说道:“公子一个‘唤’字竟如此绝妙,但是,还得有劳公子挥毫题写,方能锦上添花。”

苏轼走到书案前,三张大白宣纸早已铺好,但见他研研墨,润润笔,悬起有力的手腕,一气呵成“唤鱼池”三个大字,如珠如玑,众人一片喝彩声。家定国兄弟三人和苏辙更乐得手舞足蹈。家定国拍着苏轼的肩笑道:“子瞻兄,好你一个‘唤’字,竟要‘唤’出一段才子配佳人的千古美谈姻缘。恭喜!贺喜!”

待所有来此赴会的才子为鱼池题名完毕,王方当场一一宣读,并都作简要点评。“藏”字不切实际,“观”字太平,“天”字太狂,“跃”字太俗……唯有“唤”字,既新且雅,声色俱现,最妙!突然,王方眼睛又一亮,心怦然急跳,又一幅题名“唤鱼池”的条幅出现,王方高高举起,激动得手都在发抖。众才子一见,情绪顿时激昂起来,连苏轼都惊讶不已。元觉大师更为激动,对王方说:“竟有如此才思相通的事,真是奇妙,太奇妙了!”当他从王方手中拿过条幅,认真仔细一看,竟兴奋异常地朗声说道:“诸位青年才子,请看题款署名,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王方进士的爱女王弗小姐哩!”所有才子秀士见此题款署名,都自惭不如一闺中小姐,满面愧色,个个悻悻然地离去。

王方将苏轼一行人请入寺庙的客房,由元觉大师陪着品茶,自己则乐不可支地进入内堂,女儿王弗急忙迎上前来,羞答答地故意问道:“父亲为何这般高兴呀?”

“我儿不是明知故问吗?”王方捋着花白胡须佯怪道,“你那点小聪明,为父还不知吗?”王弗急切地从父亲手中接过一大摞题名,她虽然把众才子为鱼池命名的场景全看在眼里,但她要认真鉴定与之题相同名的人的书法水平如何。她把苏轼的题名与自己的题名放在一起,认真地对父亲说:“此人书法飘逸俊秀,但刚硬有余,柔韧不足。我的书法呢,正好与之相反。不过,这人的书法还算要得。”

王方听了女儿一番评定,禁不住大笑道:“我儿口气好大哟!你可知他是何许人也?他就是在眉山栖云寺旁题写‘连鳌山’三个大字的苏轼。我儿要不如意,为父就不勉强了。”说罢,王方就要朝外走。王弗这下可急了,边拉着父亲的手,边撒娇边说:“女儿并没有说这苏轼比不上我呀!”王方点着女儿的鼻尖道:“真是个鬼精灵!”

王弗心里乐滋滋甜丝丝的。苏轼这名字早已听得耳熟,虽有奇才,但不知相貌如何,当即心生一计。待父亲出去后,便对丫环玉兰耳语道:“你去对苏公子说,今晚在‘唤鱼池’相见一面如何?”

月挂中天,花影抚地。苏轼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前往赴约,待到唤鱼池畔,已见玉人倩影,连忙弹冠上前,深深一揖:“小生来迟,让小姐久候了!”

“啊哟,苏公子如此多礼,我如何担当得起呀!”一声清脆的笑语,使苏轼大失所望。原来是小姐的丫环玉兰侍立于池畔。苏轼有些气恼道:“你家小姐何故捉弄小生?”“苏公子言重了,我家小姐说夜阑人静,不便前来,让我来告诉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见面就免了。”苏轼心中一惊:“莫非小姐她……”“啊唷,你犯哪门子疑!我家小姐说:重貌而不重才,乃鄙俗之见;唯重才而不重貌,才堪称高尚情操。她爱公子之才,故而无须再相公子之貌。我家小姐还说,你与她不约而同地为鱼池题名为‘唤鱼池’,已经心心相印,彼此沟通了无言的相爱之情。望你速回府,早早邀媒下聘……”

苏轼大喜过望,仰瞻明月,白如银,洁如玉,这不正像王弗小姐那美好的心灵吗?他发自肺腑地笑了。

苏轼与王弗“唤鱼”联婚的千古佳话,世人传颂至今,仍感新鲜有趣。多年来,苏学研究者都很重视这一民间传说。彭宗林先生在《苏东坡与三苏祠》一书中,亦同样将这一传说述诸文字。后来,邓敏还主编了一本有关苏轼与王弗在青神的恋情的书,名为《青神·苏东坡初恋的地方》。书中搜集了大量有关苏王恋情的民间传说,内容相当丰富,很有意趣,值得一读。虽然“唤鱼联姻”这一民间传说不能完全证明这是一件真真实实的事情,但至少它是有一定依据的。因此,这一美谈才富有强有力的生命活力而传颂千古不衰。就苏轼所书“唤鱼池”三字,它刻于峭壁上已近九百多年,虽经终年日晒雨淋,风霜磨砺,至今仍清晰历目,潇洒飘逸,栩栩如新。这就是前面所说的苏轼青少年时在故乡留下的四幅书作之一。

如今的中岩寺,虽然那些千年古树已不复存在,昔日宏伟气势非凡的庙宇只残留下石基石柱,但它“满山图画”的景色依旧。近些年,地方政府和有识之士从旅游的需要出发,正对中岩寺进行着全面的修复。在唤鱼池畔,当代艺术家专门雕塑了苏轼与王弗的塑像,清澈透明的池水,映照着苏轼、王弗塑像的倩影。苏轼年少英俊,眼含睿智深藏壮志,眉露才华微展风流;王弗妙龄含羞,温文尔雅,才貌双全。每当晨曦落霞,山峦雾起之时,仿佛多情的山雾为他二人拉上一道纱幔,使塑像平添了几分神秘,几多情丝,引人遐想。

苏轼与王弗的结合,也许不是“唤鱼联姻”的罗曼蒂克,但他们二人的婚姻也确是天合之美。

婚后,小两口都沉浸在幸福甜美的新婚蜜月中。面对如花似玉、温柔贤惠的娇妻,苏轼感到无限的满足,渐渐地疏远了学业,整日守着娇妻,大门不出一步,二门不迈。这也是每个青年男子都有过的体验。新婚的日子一晃月余。一日,苏轼握着王弗的纤纤玉手,感慨万分地说:“有你爱妻,子瞻今生足矣!”

王弗的贤明就在于她能强忍着放弃一时夫妻生活的缠绵,趁势提醒苏轼:“夫君之言差矣!大丈夫岂能满足于妻室之乐,当以前程为重。”她进一步劝导丈夫说:‘古人云,‘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还望夫君一如既往,勤于攻读。”

苏轼本是个志向远大的青年,在如此贤明的妻子劝导下,猛然从温柔缠绵中清醒过来。于是,又开始在来风轩书房勤奋攻读。王弗则终日陪伴于侧,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地照料着丈夫的生活。有时苏轼背诵古文偶有所忘,王弗却能及时流畅地给他补叙出来,苏轼为有这样一位才学俱佳的贤内助而深感幸福自豪。

对于这段新婚不久的日子,苏轼在《亡妻王氏墓志铭》中有非常详细的描述:“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诵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其中,就有一段最为精美的事情,那就是被历代读书人所借鉴、学习,也被新中国的伟大领袖和伟大诗人毛泽东所提倡赞赏的“分割包围”读书法。这虽然是苏轼从实践总结出的一种快捷适用的读书方法,但它与王弗的提示是分不开的,有王弗一半的功劳。

苏轼自知王弗才学不在他之下后,更加对妻子爱中有敬。小夫妻便常在一起切磋诗文,谈古论今,共同探讨治学的方法。王弗根据自己读书的体会,对苏轼说:“打仗要讲究策略,读书要讲究诀窍,一个善总结的人则日思月进。”

王弗的提示引发苏轼深深的感触。他说:“我是该好好总结多年的读书经验,以求最佳治学方法。常感到一本书的内容丰富得就像海洋一样的宽广无垠,而一个人不管有多么聪慧,都不能一下子把书中的内容吸收完,常陷入‘八面受敌’之中,这个矛盾常困扰着我。”

“那就不应八面出击,而要集中优势,一次次地分割包围。”王弗思路敏捷,一语点中要害。

苏轼恍然大悟,说:“父亲大人曾经同样提示过我,只是自己没有在意。看来在治学方面,爱妻与父亲大人皆高我一等。我得好好对待这个问题。”并连连称道,“对对对!比如,想探究历史的兴亡、治乱和贤者的影响,就只从这个角度去读,不要杂入其他;如果要探索事情的原委,或者是历代的典章制度,同样要全神贯注,一意求之,各个击破,再通连一体,就能永记不忘。若是泛泛而读,浅尝辄止,则似是而非,难有收益。”

“就是这个道理。”王弗说。

“那就叫做‘分割包围’读书法吧!”苏轼感激地说,“如非爱妻点醒,我不知还要昏昏然多久呀!”

王弗对苏轼的夸赞报以深情一笑,随即又认真说道:“死读书,读死书,这可是读书人之大忌呀!夫君可别成了书呆子啊!”

年轻的苏轼,生命的张力和激情都是热烈旺盛饱满的,他情不自禁地把学识与娇美相融于一体的妻子拥入怀抱,附着她的耳悄悄细语:“爱妻一语千金,吾当牢记!”

确实,苏轼不但不读死书、死读书,而且写诗作文“随心所欲”,即使“引经据典”也是灵活多变,以求“圆润通达”。就他应科举之成名篇《省试刑赏忠厚之至论》,堪称万世读书人之楷模。这篇文章不但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苏轼“奋厉有当世志”的远大理想、抱负和治国平天下的政治主张,而且遣词用典灵活自如,析理深刻,精辟透彻。其“想当然”,是他人难以达到的一种读书作文“灵活多变”的境界。在《千古英雄——苏轼》一章中对此已作介绍,不再赘述。

苏轼从19岁到22岁进京应试,其间近三年时间,王弗终日伴随左右,二人不仅是恩爱夫妻,而且成了同窗共读的学友。苏轼在王弗这位才学双全的贤内助的支持、鼓励下,并吸取父亲苏洵的治学经验,总结出“分割包围”的治学方法后,学习有了一个新的飞跃,学识日益渊博。可以说,这三年时间是苏轼学业成就达到“事事精核”程度的黄金时段。同时,也是他人生最为愉快、最值得怀念的时光。

许多年后,苏轼在《又答王庠书》中还介绍了这一读书方法哩!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进士及第的苏轼顺理成章而将进入仕途,一展平生之志。但母亲程夫人的突然去世,使他毫无眷恋地弃之而回眉奔丧。

儒家的规矩,母死必定要守孝三年,就是宰相也要立刻辞官,待守孝期满,方能再做官。如果有谁贪恋官位,隐瞒实情而不尽人伦孝道,即为世人所不齿。《论语》记载,有人问孔子为何居丧要三年,他回答说,母亲养育儿子,至少要受三年的苦,所以母亲死了,儿子应当守孝三年。这恐怕是儒家礼教对女性实实在在做出尊重、敬爱、赞美的少有的一种行为表示了。

光阴荏苒,转瞬便到嘉祐四年(1059)十月,苏轼兄弟俩居丧期已满,将返朝廷吏部报到。苏轼偕妻子王弗带着一岁的儿子苏迈,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及弟媳史氏一同举家迁往京师。

依依别家之情,千丝万缕,萦绕在苏家每个人的心头。从未出过远门的王弗,突然间要离开故土,离开娘家父母亲人,随同丈夫、公公、弟媳去1000里外的陌生地,那种空落的滋味一路上总是袭上心头。好在有善解人意的丈夫寸步不离地陪着,不时地描述沿江的旖旎景观,使她稍感快慰。

船停江陵,苏家一行弃舟登陆北上,经襄阳、唐州、许州,于嘉祐五年(1060)三月到达京师。

翌年,仁宗皇帝下诏开设制科考试。苏轼和弟弟苏辙在恩师欧阳修和杨畋的推荐下非常幸运地参加了这场秘阁的制科考试。苏轼选择了“直言极谏科”的考试科目。他以敏锐的政治眼光、无畏的胸襟和“奋厉有当世志”的远大理想,“直言当世之故,无所委曲”,对时政的弊端抨击有力。他在试卷《王者不制夷狄论》、《礼以养人为本论》等六论,以及考试前上的25篇《进策》,25篇《进论》中,指出朝廷“有治平之名而无治平之实”,并针对其因循苟且的整个社会风气,系统地提出了自己的革新主张:“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则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鲁莽因循苟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遗文,补葺汉唐之故事,以为区区之论可以济世,不已疏乎?方今之世,苟不能涤荡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见其可也。臣尝观西汉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鸷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废弛,溺于宴安,畏期月之劳而忘千载之患,是以日趋于亡而不自知也。”他连皇帝的缺点都不留情面,这种置身家性命前途于不顾的直谏精神,确实难能可贵,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他击中时弊的直谏感动了仁宗皇帝,不但没加责罚,反而对满朝文武大臣连声称赞苏轼是朝廷不可多得的“贤良”之臣。仁宗皇帝回到后宫,仍兴奋激动地对皇后娘娘说:“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这次制策考试,苏轼入“三等”,苏辙入“下等”。自宋王朝建国以来,制科入三等的只有吴育和苏轼两人。这是最高的荣誉了。

皇帝金口玉言,苏轼因“忠义直谏”被称为“苏贤良”。这年苏轼26岁。制科考试入级,被朝廷委任了官职,以大理评章事签书凤翔府判官。

嘉祐六年(1061)十一月,苏轼携妻子王弗和儿子苏迈,拜别父亲苏洵,离开京都前往陕西凤翔府赴任。这是苏轼初入仕途的第一站,是他人生的一个新的转折点,从此他离开父亲的庇护而独立于世。

苏轼本身是一个情感相当丰富的人,再从一个诗人、作家、大文豪的角度审视,他的情感更蕴涵了整个人生的全部内涵,丰富得就像永不枯竭一泻千里的长江水。而这情感没有虚情假意,同样如长江水一样清澈透明。不管是对亲朋好友,还是平常百姓,皇帝高官甚至政敌,他都自然地以真情待之。苏轼博大的情怀,是世人无法相比的。史称他为“千古第一文人”,还应加上“千古情感丰富第一人”,这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苏轼形象。

可以想见,当时的人与苏轼这样的大文豪相交,是何等愉快的事。作为他妻子的王弗,享受和体念苏轼率真的丰富情感,那是一个女人最感幸福和自豪的。但正是苏轼富有的率真情感,在涉及到人际关系,特别是身处宦海漩涡中时,便成为影响其仕途前景甚至性命的致命弱点。王弗凭着她的机警、沉稳和对仕宦政治上人际关系的敏感及其智慧,看到了丈夫前进道路上布满着陷阱,稍不留意就会掉入深渊。因此,她在享受苏轼给予她率真情感的同时,特别为他担忧着,担忧着眼前,更担忧着将来。为此,她做着一切努力来劝诫、提醒丈夫,企图改变他固有的秉性。在凤翔的三年,王弗都做着这种努力。

苏轼初到凤翔府时,时任知州宋选十分器重苏轼的才学,对他照顾十分周到,在府衙北面划出一块空地,让苏轼修建了一座简单而又别致的小庭园做官舍。苏轼是很会生活的,居住地布置得很雅致,庭前挖了一方池塘,池里养鱼种荷花,池中间还建一小凉亭,亭与堂屋由回廊接通;庭园内广种桃、榴、竹、木等。每日公事完后,夫妻二人便生活在这“荷芰荫池绿,竹色入帘青”的画境中。真是坐看花丛水影,行听莺歌燕语,立望野鹤巢林,十分惬意。

可惜好景不长。不多久,宋选离任走了。新任知州陈公弼是个老军人,眉州青神县人,王弗在老家时,就常听父亲王方谈起此人。说他虽然生得皮肤黝黑,眼睛严重斜视,貌不惊人,可素以刚直、严厉著称,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自己的丈夫又性情爽直,自有主见,难以屈从外在的权威,且年少不谙世故,对人一片赤诚,锋芒外露。俗话说利刃不卷却易折。都有个性的两个人在一起共事,那岂不是针尖对麦芒,知州与签判官之间必然要发生尖锐的矛盾冲突。王弗想到这些,着实为丈夫担忧起来。

担忧的事,很快就发生了,而且是接二连三。

一是按官场惯例,二是出于礼节,新任知州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与自己的副职相见以沟通思想,共商治理地方政务,以求达到意见一致。苏轼一早被陈知州召进府衙,直到太阳偏西才转来,王弗提上嗓子眼的心也才放下。可苏轼一进屋,便满面怒气,狠声道:“这个鬼老头,总自以为是!”王弗见状,觉得问题严重,忙问原委。原来在关于如何治理地方政务上,苏轼提出“肃匪盗,安民心,施仁政,鼓励生产”为当务之急,哪知知州大人却不屑一顾,训斥为“书生之见”。苏轼大为不满,遂发生争执。于是陈公弼便声色俱厉地骂他“年幼无知,狂妄自大”。王弗听罢原委,思索片刻后,劝慰苏轼说:“人生自古无直道,好事从来多折磨。你用不着生气,我看这老头儿见多识广,人品不坏,也许自有他的道理,怕你年少不谙世故,容易遭损而丧气耳,故如此琢磨你。”听了王弗的话,苏轼觉得有理,怒气也就慢慢消了。

不久,陈公弼让苏轼草拟一道安民的官文,以晓知公众。才气十足的苏轼,憋足一股气,洋洋洒洒,一挥而就,大有“语不惊人誓不休”的劲头。岂知,拟就的官文送进府衙,知州大人在上面批了一行朱红大字:“公事文书,务要朴实简洁,无须‘语必惊人’。重拟!”当头泼了苏轼一盆冷水。

苏轼认为这是陈公弼有意跟自己过不去,愤然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王弗却不这样认为,觉得知州大人的做法没有任何恶意。她认真分析了陈公弼的个性特点,对苏轼说:“知州是个军人出身,做事自然讲求快捷简便。一纸官文,做到一目了然,便合他意,而你却刻意讲究‘斯文’,哪有不碰壁的。”王弗言犹未尽,又劝导丈夫说,“以后说话做事要看对象,遇事要冷静,多加思索、分析。可不能感情用事了!”苏轼感到妻子的一番话语说得很有道理,心中怨愤即刻烟消云散,并由衷地敬佩妻子的沉着冷静和观察问题、分析问题的能力,自感在处理人情世故方面,不如妻子成熟练达。当然,有这样一位在仕途上给予他极大帮助的贤内助,苏轼倍感欣慰和快意。

制科考试后,苏轼因“忠义直谏”受到皇上赞赏,被称为“苏贤良”,苏轼的名气自然广布甚远。初到凤翔任上时,府衙上下人等都尊称他为“苏贤良”。可对这称呼,唯有新任知州听着刺耳,特别反感。一天,苏轼上府衙坐堂,一典吏向他问候道:“苏贤良早!”不料被陈知州听见,顿时大声怒斥典吏道:“小小一个签判,有什么贤良!”喝令重责典吏四十大板。这下,又把苏轼本已平息的怒火激发出来,大声喊道:“知州大人,你岂不太过分了吗?”

陈公弼的黑脸更阴沉了,严厉地扫了苏轼一眼,冷笑道:“怕今后无人称苏贤良了?法不责而信不立,何以服人?”

“一声称呼不合你意,就要重罚,安能服人?”苏轼倔脾气一上来,把妻子的劝导抛到了脑后。

“就是你不服!”

“情理不合,谁也不服!”

陈公弼那军人的威严一上来,惊堂木一拍,怒斥道:“孺子无知,如此放肆!”

众官吏、衙役、差役、书吏见事情要闹大,便齐向知州跪下求情。陈公弼也就来个顺水推舟,就此罢了。

苏轼愤然走出府衙,径直回家。他主动向妻子王弗谈及此事,让她评理,谁是谁非。王弗听了,却不发一言。她思绪翻滚,想得很多,想得很远,想得很细……许久,王弗才说:“这件事,看来不是那么简单啊!”这一说,苏轼倒紧张了起来。王弗却又笑道:“你用不着紧张。我觉得我们这位老乡对你是爱护有加,用心良苦。你人年轻,初涉官场,政绩不显,人人呼之‘苏贤良’,不但有人不服气,还会遭人嫉妒,这对你的前途是有害无利啊!不过,从这件事上,你要明白另一个道理,官场险恶,凡事小心谨慎,不可与上司抬杠。”

苏轼听妻子这一有理有据的分析,还真觉得有道理。他认真回想接连发生的几件事,再把妻子分析的道理和劝导,与之联系在一起,还真感到这位老乡有一副好心肠。于是,对陈公弼在看法上有了根本的转变。同时,对妻子感激不尽。对此,苏轼在《亡妻王氏墓志铭》中说她:“从轼官于凤翔,轼有所为于外,君未尝不问知其详,曰:‘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

王弗分析得很有道理,陈公弼确实是对苏轼有意“磨勘”,他对苏轼爱护有加。后来,苏轼不但与陈公弼结为忘年交,而且,还和陈公弼的儿子陈慥结为终生至交。这不能不说是王弗这位贤内助的功绩。

陈慥字季常,别号龙邱子、静庵居士、方山子。少年时仰慕西汉豪侠朱家、郭解;长大后,“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时”,虽并未得志,但他仗义疏财,嫉恶如仇,深得江湖武林人士爱戴,晚年隐居在黄州北面50里外的岐亭。后来,苏轼因“乌台诗案”贬居黄州,路经麻城县境,陈慥牵着两匹高头大马和青盖,于25里外迎接苏轼至岐亭隐居所静庵,留住五日。

据有关记载,在岐亭,陈慥陪苏轼一同出猎。陈慥一箭射中一只黄鼠狼,苏轼见陈慥手中提着不停作垂死挣扎的黄鼠狼,责怪说:“隐居之人何故还要杀生?”陈慥不禁哈哈大笑,声震山谷,当年豪气不减,说:“真是个书呆子!”接着陈慥感叹道:“你呀,心肠太善,岂不知黄鼠狼也要偷鸡吃么?真是善恶不分。老弟今有黄州之贬,全在你多年结交从不择友。”苏轼苦笑道:“我这个人,实在是不可救药。我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农夫乞儿。因为在我眼里天下没有一个不是好人。”陈慥则摇摇头,告诫道:“教训可要吸取呀!黄鼠狼终归要偷鸡;奸佞小人终归要害人,切不可再满眼都是好人啊!”

苏轼黄州五年,与陈慥往来甚密,二人诗酒为伴,悠游同乐。苏轼还专门作《方山子传》,为陈慥立传,真实记叙其豪爽之气。

在凤翔任上,王弗对苏轼的帮助、提醒、劝导、指点、关爱,远远超过了一个妻子的职责范畴,她实际上成了苏轼初入仕途的得力“幕僚”和助手。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件事充分说明了这个结论。

这件事,牵涉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章惇。章惇,建州浦城(今属福建)人,字子厚,与苏轼兄弟同举进士及第。他是一个心狠胆大、见风使舵的狂徒。王安石变法时被重用。后哲宗亲政,以其阴险的政治手段,谋取相位。他自视是苏轼最亲密的朋友,而最终害得苏轼最苦的也是他。

实事求是地讲,苏轼并未妨碍章惇什么,只是章惇嫉恨苏轼的才情、名声。嫉妒这东西,是人性最大的敌人和最大的弱点,它能把一个正常人变成魔鬼。一个充满嫉妒之心的人,什么事都可能做出。当他嫉妒某一个人时,总是会寻找任何一种借口和不择手段加以迫害,甚至夺其性命。苏轼一生所遭到他人的嫉妒很多,其仕途的坎坷和人生的悲剧,大多是因他人的嫉妒所致。

对章惇低下的人品嘴脸,王弗是从其言行中看出的。当年苏轼凤翔任上时,章惇职为商令。苏轼所作《喜雨亭记》很快在整个关中地区的士人学子中传播诵读,人人称赞不已,章惇也读了,他却没有快感,心里反而感到不是滋味。当他听说知州大人要派苏轼到各县去查访,便来请苏轼去喝酒,为苏轼饯行。王弗以生病为借口,巧妙地把章惇支走后,对苏轼说:“此人不可信,不可交,切记!”苏轼不解道:“夫人怎么这样说?”王弗郑重道:“这章惇与你同榜进士,又一起入仕,他见宋知州很器重你,常来献殷勤;陈知州一来,与你闹起矛盾,他便不再来。我觉得他请你去喝酒,必不怀好意。”苏轼不悦道:“你不该随意怀疑别人。”王弗耐心规劝说:“我观察你和章惇杯酒之情增进太快,这人翻脸不认人可能也会是很快的。古人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倘若他探得你对陈知州不满的原因,后果不堪设想。”

经王弗分析,苏轼倒想起来凤翔不久,有次章惇和他到当年诸葛亮北伐中原时修建的十分险要的武城镇,登临绝壁,凭吊武侯。当来到一个深涧前,涧上架着一个板桥,桥已腐朽,百尺下有激流奔泻,四周是直立的峡谷峭壁。章惇要苏轼过桥去,在对面峭壁上题字留念,苏轼拒绝了。章惇便独自过桥,泰然自若。他拢拢长袍,抓住一根树藤,沿峭壁到溪流对岸写了六个大字:“苏轼章惇来游。”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来。苏轼捏着一手汗,摇摇头,拍拍章惇的肩膀说道:“子厚,有一天你会杀人。”章惇不解道:“为什么?”苏轼道:“能将自己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上,也就能杀人。”

苏轼想到这件事,与夫人的看法是一致的,心里还真有点发怵,万分感激王弗的忠言相告。

类似这样的事,都被王弗所言中。后来,苏轼追忆说:“轼与客言于外,君立屏间听之,退必反复其言,曰:‘某人也,言辄持两端,惟子意之所向,子何用与是人言。’有来求与轼,亲厚甚者,君曰:‘恐不能久。其与人锐,其去必速。’已而果然。”(《亡妻王氏墓志铭》)

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正月,苏轼三年任满,携妻儿回到了京城。宋代官吏任期为三年,三年中虽政绩平平,只要无大的差错,都要晋升官职一级,叫做“磨勘”。苏轼重又回到父亲苏洵身边,等候朝廷新的委任。

二月初,宰相韩琦以“孔子从先进论”、“春秋定天下之邪政论”为试题,亲自主持对苏轼的入馆阁考试。苏轼“皆入三等,得直史馆”。苏轼入朝为官,便考了个接近皇帝的职务。

正当苏轼的政治前途转入一个新的起点,准备施展才华,大有作为之时,最亲密最可爱最敬佩的妻子王弗身染重病,于五月二十八日病逝。这时,王弗刚满27岁。这位睿智、聪慧、贤淑的女性,过早地结束了生命,这是何等地令人遗憾和痛惜啊!这对苏轼是一个沉重而无情的打击,尤其是精神上的打击,使他一时难以承受。他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满含着极度哀伤而辛酸的泪水,亲自为爱妻作了《亡妻王氏墓志铭》,恭恭敬敬地奉献给她,让她的灵魂和肉体得到永远的安息。其铭文曰:

 

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轼铭其墓曰:

君讳弗,眉之青神人,乡贡进士方之女。生十有六年而归于轼。有子迈。君之未嫁,事父母,既嫁,事吾先君、先夫人,皆以谨肃闻。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从轼官于凤翔,轼有所为于外,君未尝不问知其详。日:“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轼与客言于外,君立屏间听之,退必反复其言。曰:“某人也,言辄持两端,惟子意之所向,子何用与是人言?”有来求与轼,亲厚甚者,君日:“恐不能久。其与人锐,其去必速。”已而果然。将死之岁,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其死也,盖年二十有七而已。始死,先君命轼曰:“妇从汝艰难,不可忘也。他日汝必葬诸其姑之侧。”未期年而先君没,轼谨以遗令葬之。铭曰:

君得从先夫人于九泉,余不能。呜呼哀哉!余永无所依怙。君虽没,其有与为妇何伤乎?呜呼哀哉!

 

王弗在苏轼一生中,所占时间比例大约六分之一。但她在苏轼整个思想感情和全部的人生中,却占着重要地位。她是苏轼“十年寒窗”苦读中的“良师益友”;是精神情感的支柱;是人生旅途中的向导;是初涉政治仕途的“高级参谋”;是生活中得力的贤内助。她与苏轼共同生活十年中的所作所为,无疑对苏轼以后的政治生涯、文学成就、思想发展等方面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由此而产生着积极而深刻的影响,它使苏轼终生受益匪浅。王弗太了解苏轼脾气、性格和优缺点,临终之际,还念念不忘告诫苏轼很多“可听”之忠言。这一切,使苏轼对王弗的感情更加难以忘怀。

这篇墓志铭,是苏轼对亡妻短暂一生的高度评价和总结。

王弗死后的十年间,苏轼在仕途上是很不顺当的。特别是他在王安石变法中,坚决反对的激烈行为和不知“外饰”的毛病,多次受到排挤打击,在朝廷难以立足,形势迫使他两次离京外任地方官。熙宁八年(1075),当他调任密州知州时,更加远离京师,在孤寂失意的日子里,勾起对往事的无限感慨,更加思念亡妻王弗对自己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政治仕途上的支持帮助。我们可以想象苏轼当时的心情,他是多么希望能再听到王弗那“可听”之言;希望自己“有所为于外”后,能再得到王弗“问知其详”的提醒、分析和指点;希望能有王弗在身边,常听到“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而“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的忠告。可惜,这一切都不能变为现实,只能徒增对亡妻的思念之情。于是,苏轼在这种心情下,写下了千古绝唱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让我们从这首词中,去寻觅十年后苏轼的整个心理路程,便可进一步得知王弗在苏轼人生中的重要作用。

词前小记:“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然而苏轼并没有在词中直接“入梦”,而是首先倾吐自己对亡妻哀悼的深挚感情,倾吐自己不幸的坎坷道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生离死别啊,其所怀念的人已经分别十年了,彼此都陷入了渺茫——这“永无”见期的“死别”,留下缱绻深情永难忘。这是从“思量”极苦的内心深处迸发出的凄切、苍凉的悲歌。试想:夫妻间如无意笃情深,如无心灵融通,“爱”的“升华”,生者能对亡者如此的眷恋吗?能达到越是“不思量”,越是不能“忘怀”的境地吗?况乎“死别”已经十年之久也。

时过境迁,转瞬夫妻“死别”整整十年,昔日夫妻恩爱情深似海仿佛就在眼前。可再要重温“旧日”柔情蜜意,已经“生死”路断。遥望那“千里孤坟”,苏轼只有痛苦地怀念。他深切关怀着亡妻的孤独寂寞,要想和亡妻共诉“十年生死”的苦痛,眼前却只是一抔黄土,千里远隔,“无处话凄凉”。这对于活着的苏轼来说,在精神上该多么痛苦啊!身世如此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十年来,政治上的失意,使苏轼奔命于坎坷的仕途,颠沛流离于生活的艰辛,饱经沧桑,心力交瘁,尘土满面,容颜衰老,鬓发如霜,已非复从前旧样,纵然能跋涉道路,夫妻相见,恐怕贤妻完全不认识自己了。这感慨是多么的沉痛,多么的心酸啊!昔日英俊潇洒、才华横溢,怀抱匡世救国大志的苏轼,因政治上屡遭种种打击,已经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了——词前小记的“乙卯”,乃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就是苏轼怀抱着矛盾复杂的心情前往密州任上的时候,而又距亡妻王弗的死刚好十年。早在熙宁四年(1071),苏轼因与新法派首领王安石政见不合,被调出京。他反对脱离实际、盲目冒进的变法革新,抨击一帮靠“变法”起家,实则“祸国殃民”的官宦小人,并多次上书批评宋神宗“求治太切,进人太锐”,最终他遭到新法派的仇视和打击。王安石的亲家,靠“变法”起家的御史知杂事谢景温就诬奏他在护送亡父亡妻灵柩返川途中,利用官船贩运私盐,干违法的事情。这一诬告虽查“实无其事”,但从此苏轼已难安身立命于朝廷了,最后被迫离开京城,自求外任到杭州。三年后其弟苏辙身在济南,他为了靠近亲人,再次请到密州任职(今山东诸城)。苏辙《超然台赋序》曰:“子瞻通守余杭,三年不得代,以辙之在济南,求为州守。既请得高密,五月乃有移知密州之命。”苏轼在《密州谢上表》中才真正道出了“请郡东方”的实质。“携孥上国,预忧桂玉之不克;请郡东方,实欲弟昆之相近”。虽然是为了“弟昆之相近”,但“携孥上国”,却道出怕回到朝廷,再次受到仍在台上的新法派的打击和排斥的实质,故而“请郡东方”,实出无可奈何,这对抱着“致君尧舜”壮志却没有施展才能的地方和机会的苏轼,内心自然是痛苦的:“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苏轼就是怀抱着这种凄凉寂寞、郁郁寡欢、心情矛盾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边郡小城密州的。在这种心境下,面对自己飘零半世的人生和政治上的失意,怎能不强烈地勾起一腔思亲思乡之情,怎能不追忆自己踏入人生仕途上的第一位知己和事业上的支柱王弗——“佳期怅如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鬓不变。”如今欲归不能,只能遥望千里外一座孤坟,夜来成梦!

“夜来幽梦忽还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符合生活规律的。现实中思念得万分痛苦的苏轼,夜来借助于梦境,忽然回到故乡,意外地和亡妻相会,这相会的场面是多么的动人:“小轩窗,正梳妆。”王弗和生前一样,正脉脉含情地坐在“小轩窗”前“梳妆”打扮,窗外瑞莲池中的荷叶簇拥着一枝枝亭亭玉立、出污泥而不染的并蒂莲,散发着阵阵幽香。当年初出“茅庐”,一举高中进士,文名震动京师,荣归故里,也是这个季节吧!也是在这小轩窗前……梦中的经历竟和往日的生活一模一样,这梦是多么的美啊!但是,现实是无情的,美好生活的幻影刚在眼前闪现就立即破灭,悲哀代替了欢乐:“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十载分离,骤然相见,彼此该有多少知心话要尽情倾吐!然而,“相顾”十年“死别”的沧桑变迁,给苏轼心灵上刻下的累累伤痕,“相顾”这意外的相逢,是喜是悲?千言万语能倾诉得尽么?唯有如泉而涌,饱含寓意柔情的“千行”泪珠能够代替感情的交流;代替夫妻双方悲喜交集,无限情深;代替无限惆怅,无限“凄凉”的诉说……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梦醒来,苏轼对亡妻的思念之情越发难以抑制,内心苦痛,孤独更加深重。料定了,年年断肠之时——想亡妻长年安眠在那“我昔少年日,种松满东岗”(《戏作种松》)的东岗丛林之中,“夜来”一轮“明月”透过层层松林,冷冷清辉洒满“孤坟”,她真是太孤寂了。

读罢苏轼这首“悼亡妻”词,油然生出无限同情,几多联想。一个生长在封建时代的大文豪、大政治家,由于遭受政治上的种种打击,导致半生飘零,失意孤独,弄得“尘满面,鬓如霜”。然而,从小立下“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政治抱负并没有泯灭,仍在字里行间表现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对亡妻的真挚感情也始终不渝,一往情深,眷眷思念。全词用语自然朴素,虚实结合,从现实到梦幻,从梦幻到现实,通过梦境既表达出诗人某种理想和追求,又表达出对亡妻这个知己的深深怀念,使得全词思与境相偕,情景交融,言尽意永;情感横波涌流,真挚细腻,回肠荡气,如滔滔巨浪冲击读者心灵,似涓涓细流轻叩读者心扉。如苏轼无美好心灵和朴实无华的真情,是难以如此成功地镂绘意境,塑造形象的。“人禀七情,应物思感,感物咏志,莫非自然”。刘勰所言正是这个道理。故而,苏轼这首“悼亡”词,至今使人们在思想感情上产生强烈的共鸣,成为千古绝唱。

在这首“悼亡”词中,真切地看到苏轼与王弗婚姻的和谐、美满、幸福,和王弗过早离开人世给苏轼精神生活、仕宦前途带来的遗恨悲痛。“悼亡”词向我们全面展示了王弗与苏轼共同生活十年的全部内容实质,我们清楚地看到,王弗是一个相当精明和思想成熟的杰出女性,她一直努力在苏轼的仕宦生活与处理人际关系中给予深深的关注和帮助,这是苏轼敬佩感激亡妻的主要原因。假如王弗不那么过早去世,一直随苏轼畅游宦海,担当着“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的高级参谋,苏轼很可能做到宰相之位,即使不能,也可能免除很多祸事,“乌台诗案”可能就不会发生在苏轼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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