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读苏东坡。透过宋朝的月色,看他在唤鱼池击掌唤鱼,与悄悄遛出来的佳人漫步细语。后来,我读“小轩窗,正梳妆”,眼前浮现的也是苏东坡在池旁,看临水半开的窗里,妻子对镜梳妆。我记住了这段爱情,还有那一泓澄澈如碧的池水,但没记住中岩,这座陆游笔下的“川南第一山”。后来,我到眉山定居,才知唤鱼池在青神中岩。而中岩这个名字,早在唐宋就蜚声海外。“先中岩后峨嵋”不是虚夸,是有史为证的。如果没有中岩,也许就不会有唤鱼联姻的苏东坡和王弗了。
我第一次造访唤鱼池,与爱情无关。那是2007年,保险公司奖励完成任务的业务员到中岩吃烤全羊。我虽然不做保险,但因为给业务员上过几堂课,有幸被邀请同行。
业务员大部分是农村妇女,忙时种庄稼,闲了就拉亲戚朋友买保险赚点家用。苏东坡她们知道,王弗就难说了。我说王弗是苏东坡的妻子,两人因唤鱼池喜结良缘。可惜王弗早逝,那首《江城子·记梦》就是苏东坡为悼念亡妻而作。业务员听得懒心无肠。对她们而言,能顺利签上一份保单拿佣金,或是美美地吃一餐烤全羊,比听“十年生死两茫茫”之类的句子有意义得多。不过,既然来了,总要看看鱼。掌声带着每天誓师会上的热烈和激情,惊天地动鬼神。唤鱼成了吓鱼。有个大姐居然跪在东坡与王弗的雕像前三叩九拜,嘴里念着保平安保发财之类的话。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转念又想,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东坡先生这样的伟人确实值得朝拜。
那是深秋的黄昏,暮色比山里的雾气来得更快。还没走到半山,有人打电话说羊肉已经烤好了,大家就嬉笑着往回赶。
当然,这只是个引子。在之后的几年里,我记不清自己究竟到中岩去了多少次。和朋友郊游,有外地客人来访,想爬山了,中岩都是不二的首选。
上山,下山,一个半小时,或是更久点。路线固定不变。进山门,在唤鱼池旁停留,拍手,洒一把鱼饲料,唤那些肥硕得已没有灵性的鱼。然后,沿左边的石阶,看无头的佛像和菩萨,偶尔在玉泉茶庄喝杯茶。再往上,过伏虎台,爬有点陡的坡,到观景台。在“古中岩”几个大字下拍照,看猴头山,望岷江,休息片刻,便顺蜿蜒曲折的溪流下山。除了唤鱼池,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路边那些一年四季都长得青幽幽的竹子了。
《百坡》十周年庆,我跟着张新泉、蒋雪峰等一行老师到中岩,沿途听他们讲着苏东坡,黄庭坚,摩岩石刻,诺巨那。
诺巨那,是佛祖门下的罗汉诺巨那吗?
我知道诺巨那,是因为母亲。母亲晚年皈依佛门,每天早晚都有诵经礼佛的功课。佛祖门下的十八罗汉,从名字到修行的故事,她能说个一二三。坐鹿、欢喜、举钵、托塔、诺巨那、过江罗汉等,都是她熟悉的。母亲说诺巨诺是武士出身,力大无穷,又叫大力罗汉。
眉山境内很多寺庙,母亲都去朝拜过。去得最多的,是东坡区的极乐寺,那是她皈依佛教的地方。每年农历六月初九,母亲总是和乡里朝佛的婆婆们一道包车,凌晨五点从犍为出发,八点前到达极乐寺,参加庙里一年一度的庆祝活动。时不时的,母亲还要住上十天半月,早晚学念经,白天帮庙里的师傅干活。距极乐寺不到四十公里的佛教胜地中岩,她好像从没来过。
“诺巨那!”诗人杨然的惊呼打断了我的回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见到“诺巨那尊者石龛”几个大字。这是立在前往东坡读书楼小径右侧的镂空凿石龛,造型别致而雕刻精美,一看就知道有着久远的历史。我走过这里不下十次,从来没有留意到石龛的存在。中岩对我,也许只有苏东坡。
在这之前,我不知道母亲口中的诺巨那是青神人,更不知道中岩还是他坐化之地。《梦溪笔谈》里说:“诺巨那,唐代和尚,俗名罗尧运,四川青神人。”又有传说:“诺巨那收徒八百,五百居天台,三百居雁荡。后来,五百罗汉俱西归不返,诺巨那尊者返回慈姥山中岩道场,于宝瓶峰圆寂。”原来,传说中的“慈姥中岩”,就是脚下的这片土地。我给母亲打电话,她兴奋地说下次来眉山一定要朝拜诺巨那。
我在石龛前站了很久,祈求自己能像母亲一样感受神灵的力量。闭上眼,看见的居然还是唤鱼池畔的苏东坡。
前几天,我随作协再次到中岩。官方消息说县政府正在花大力气打造以中岩为代表的旅游文化,相信不久的将来,青神将成为集东坡初恋地、中岩佛教名胜、青神竹艺城、汉阳水码头于一体的国家四A级风景区。
到那时候,唤鱼池里的鱼,还能在川流不息的人流里、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想起当年的苏东坡吗?但母亲肯定会很高兴。她叩拜过的诺巨那石龛,毫无疑问,将一扫现在的冷清,变得人流如织,香火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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