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怀春瑞草桥

爱情也许是千百次追寻中的一种契机，或许是不经意间的一次偶遇。在青神中岩寺对面的瑞草桥畔，东坡和王弗相遇了，因此相识、相恋。是偶然也是必然。瑞草桥旁，是片被岷江冲积的平原，那里是东坡的外婆程家所在地，也是王弗的娘家所在地。程、王两家都是当地的大户人家，相互都比较关注，平时也有些往来。乡贡进士王方和东坡的父亲苏老泉这位程家女婿，都好吟风弄月。志趣相投，一来二往,自然就成了朋友。苏老泉到瑞草桥拜访岳父，偶尔会与王方小坐。一蝶小菜，一壶老酒，在一起浅酌低唱，把酒论道。小时候的东坡和王弗，因父辈有往来，他们之间免不了有所接触。也许有过擦肩而过，也许有过相视一笑，只是相互间不记得罢了。

东坡和王弗之间产生那种怀春和相思的感觉，是在东坡15岁那年。

那年，东坡15岁，少年男儿，英俊灿烂，并且才气过人。眉山一带的名人贤士相聚，都会不约而同地谈起苏老泉的这位儿子，言语之间，充溢着欣赏和爱惜。当然王方也是其中的一位。那时王方在中岩书院任教，十一、二岁的王弗常随父亲到中岩书院玩耍，时而在书院旁听。王方常将东坡当作典范教诲学生：苏子蟾这孩子怎样怎样聪明灵气，苏子蟾这孩子又如何如何勤学苦读等。便让小小的王弗对“苏子蟾”这孩子，产生了几分敬意。

那是个初夏的早晨，东坡一家四口从眉山顺舟而下，到瑞草桥旁外婆家，去为外公程老太爷做寿。他们一家路过瑞草桥时，恰巧遇到赶往中岩书院任教的王方，手中牵着十二岁王弗。王方和苏老泉，老朋友相见，自然十分高兴，热情地寒暄之后，王方的目光停留在东坡身上，他上前握着东坡的手说：子蟾这孩子，长得好机灵，将来必成大器。神情间流露着欣赏、爱护。听到子蟾这名字，王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眼前这位英俊少年，这位似曾相见过的程家亲戚，就是父亲经常称赞的“苏子蟾”。一种爱慕之情从小女孩的心中油然而生。

看着东坡，王方心里滋生出了很多念头和想法。他对苏老泉说：让子蟾两兄弟到中岩寺去看看吧，晌午时分，我叫他们回去，误不了程老太爷的寿辰。东坡两兄弟听说中岩寺，高兴得不得了，吵嚷着要去。苏老泉见两兄弟想去，心想，让孩子去见识见识也好，于是便答应了。

王方带着东坡兄弟和王弗来到中岩，便让几个孩子自个儿在山中转玩，并把王弗和子由这两个小一点的孩子，交待给东坡照看，因为他要赶到上寺书院去上课。还特别吩咐东坡，晌午回瑞草桥时把王弗也带回去。其实这是王方特意给东坡和王弗安排的约会。

三个孩子来到中岩，非常激动和兴奋。特别是东坡两兄弟，第一次到中岩，见那依山傍水葱葱郁郁的山林，见那诗意横生的碑林石刻，满心欢喜。他们一会回儿在林中的石阶小道上奔跑嬉戏，一会儿造像题刻前驻足观赏，一会儿又扎进庙宇殿堂，在菩萨面前磕头许愿。孩子与孩子间，心无芥蒂，两小无猜，一会儿便十分熟洛。

正午时分，东坡仰头看了看太阳，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子由和王弗下山往瑞草桥赶。在过瑞草桥时，东坡又被瑞草桥的景色所吸引，瑞草桥是用树木和滕条做成的，桥下河水清澈透明，水在干净圆滑的石块间奔流，正是：青衣渡口山如画，瑞草桥边水乱流。

东坡边走边远眺两岸如画景色，河中如诗境况。行至桥中途时，忽听王弗一声尖叫，回头一看，见不知怎的，王弗从桥上栽倒掉进了河中，正在河中挣扎。子由吓得失魂落魄，不知所措。东坡片刻的惊慌之后，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水深水浅，顾不得自己不会游泳，纵身跳进河中。

虽然河水不深，对东坡而言只淹没至胸上部，但却盖过了王弗头顶。东坡赶紧从河中抱起王弗，将王弗托出水面。惊魂未定的王弗吓得紧紧抱着东坡，大哭起来。因桥太高，此时又没有过路人。东坡只得一面安慰王弗，一面把王弗背在背上，从流水中一步一步向岸边走去。

因是夏天，两人都穿得单薄，两个湿漉漉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心里都滋生了种怀想。勇敢、活泼又聪明能干的东坡让王弗感到踏实、可靠又可依赖。楚楚可怜又漂亮可爱的王弗让东坡柔情顿生。王弗还小，少不更事，其怀想朦朦胧胧、羞羞涩涩。而东坡情窦已开，能够理解男女之间的爱和情。他想着背上的女孩，忽地仅有点热血沸腾，心绪纷乱。少男少女的钟情和怀春就从那一路开始萌芽，渐渐地滋长蓬勃。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自从瑞草桥落水和东坡肌肤相亲后的王弗，回家后就显得心思特重。母亲不知道来由，只道是孩子受了惊吓，未回过神来。其实不是，王弗是有了心事，这心事从见到东坡的第一眼滋生，不过那时还很轻很轻。可从瑞草桥上掉下去，被清澈的思蒙河水一浸泡，便重了起来，重得让小小年纪的她无法释怀。

东坡一家离开瑞草桥回眉山的那天，王弗为了再见东坡，一早起来，便跑到瑞草桥边去守候。见东坡走来，她含情脉脉地将自己亲手做得的一个香包，送给了东坡说：子瞻哥哥，谢谢你昨天救了我，这个送给你做留念。东坡接过王弗的香包，方刚还明朗的神情，忽地张惶起来。

分手了，王弗目送着东坡从桥头走向桥尾，东坡一步一回首相望。直到彼此在对方的视线中消失。

自那次分手后，岁月也许淡化些感觉，王弗送的那个香包已不知搁到哪里去了。但瑞草桥下河中那两个湿润的身子，瑞草桥上那一步一回首的相望，两人每每想着都觉得温馨和感动。

他们相互思念着，期盼着长大，期盼着相遇。窗外月光弹指过，一晃又是近两三个年头。随着年岁的增长，两个孩子的思念和期望就越发生动和鲜明，有了许多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和感觉。可让他们苦恼的是，他们的婚姻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他们那个年约定俗成的规矩。

一天夜里，东坡梦回瑞草桥。在瑞草桥畔，王弗站在桥那头，两人相顾无言，俗说还休。也许是梦的启发，东坡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化解相思之苦的办法。第二天一早，东坡来到母亲面前，对母亲说，他想到中岩书院去求学。程夫人和王方老师是乡邻，也了解王方老师的才学和为人。况且中岩山清水秀，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见东坡有这么积极的想法，程夫人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东坡满情喜悦地来到了中岩书院。拜过老师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想见王弗的愿望，传递给老师。他说：几年不见王弗妹妹，她长高了吧，在路上遇着也许都认不得了。王方心领神会，暗暗高兴。但仍不动声色地说，既然到了青神，就到外婆家看看，也到老师家里吃顿饭。

两个相互思念着的人儿终于相见，当然是满心欢喜，看着越发英俊的东坡，王弗心里喜滋滋的，脸上挂着动人的微笑。东坡看着王弗，几年功夫，长得不敢相识。这个当年小姑娘，如今出落得端庄美丽，一双光泽盈盈的眸子溢满子深情。东坡看着、想着，仅有些情迷意乱，一向健谈的他，回答起老师和师母的问话仅显得笨嘴拙舌。那个年代不比今天，没有父母的认可，没有明媒正言，谁跟谁怎样心有灵犀，也是白搭。小时候还能一起玩耍嬉闹，但现在长大了要守一种规范。单独约会，倾诉相思是不可能的。眉目传情，是他们唯一释放相思之苦的途径。

自东坡到中岩后，王弗总是能找出借口，有事没事便往中岩寺跑。那怕是看一上眼。一句简单的问候，一个会意的笑，他们也就满足了，陶醉了。两个孩子的心思，王方心中有数，两个孩子间的眉来眼去，王方在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心里盘算着找时机托人提亲。

那天，眉山一带名人贤土齐聚中岩下寺的一水池边，为池子取名，东坡和王弗都为池子取名“唤鱼”。不谋而合，让在场的学士们都很惊喜。有人竟开起苏老泉和王方的玩笑。见苏老泉还因此笑得十分开心，王方觉得时机成熟，便和夫人商量托人提亲，成全了这对有情人。

得知父母许了他们的婚事，遂了他们的心愿，两人自然十分高兴。王弗叫丫环传信，他们有了第一次而且是名正言顺的约会。约会地点在瑞草桥畔。那晚是八月十五，月光如水，夜色清朗，蟋蟀低唱。东坡从中岩寺下山向瑞草桥走去，王弗从家里偷偷溜出来向瑞草桥走来。温柔的夜，朴素而宁静，蛟洁的月光照着两张幸福的、兴奋的脸。他们叙说着这些年的想念、倾羡和期望。

小桥流水倾听着他们的心曲，对岸青山见证着两人的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