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美如画,清风醉晚霞,温婉拥竹韵,拓寞留芳华。
不知什么时候起,人们常常用夕阳来形容老人。是取形,还是用意?都不重要。对我而言,99年的央视春晚,陈红一曲《常回家看看》搅动亿万国人的心弦,至今缭绕耳畔。每逢周末,不遇加班,就回老屋看看。
1.稻收毕,不成矩形的田块里到处都是收割机留下的齐膝高的谷茬,闲下来了。快七十的老爸老妈,和房前屋后的田地搅和了一辈子,却一直闲不下来。
说老实话,从读师范到现在,离开桂花乡最偏远的牛角冲那片老土和农事,35年的光阴一溜烟就不见了。大概是劣根性所至,在喧嚣浮躁的城市生活中一直找不到皈依,隔三差五总往乡下老家跑,不知不觉中,渐渐的,亲眼所见,老村子变了:山矮了,坡平了,田小了,溪干了,路硬了,人老了……
前些日子,母亲的右手突然间失去了力道,连拿筷子吃饭都不灵便。父亲用老年三轮把母亲送到离家近三十里地的县城一家骨科医院去诊治,快一周了不见效果。照例,老爸老妈反复叮嘱在家的三儿媳妇,这些小病小痛,就不要在外奔波的儿女们晓得了。用父亲的话来说,“免得影响他们的工作。”在老爸老妈的眼里,在土里刨食是“做活路”,用不着太多讲究;而离开土地挣钱是“干工作”,不能有丝毫担搁。8月初,刚陪妻子在省妇幼保健院做完子宫肌瘤切除术回家,见着母亲不停地锻炼着右手,爬满皱纹的老脸上挂着一缕抹不去的戚然。而且,母亲说,“你的老汉儿喊不给你们说的。”显然,坚强是装出来的。母亲是期待姐、我和三弟,一大家人能够对她的病情高度重视,尽快治愈。但母亲有一个畏忌,坐不得汽车,一里地都会晕得翻肠倒肚,死去活来。县以外的山水都没敢去看,不要命的病去远了的医院诊治提都不要提。在大家的商量下,实际上老爸老妈主要想听我的意见,联系了县“三医院”(人民医院)的医生,还是父亲用老年三轮把母亲送到医院。一番检查下来,确诊为老年脑梗,需要治疗和锻炼结合。应该是心理的作用,三两天下来,母亲说,“感觉好多了”。
父亲脾气不好,是个急性子,虽然上了年纪,仍旧慢不下来,都是被年轻时候家口多、负担重赶出来的。小时候不醒事,甚至觉得父亲有些不讲道理的粗暴,全然没有体会一家人的生计压在父亲肩上的艰辛。近年来,姐弟仨都能挣上自己的日子,父亲和母亲不再靠着土地上的劳作而生活,算是在重体力打拼中“退休”了。父亲有时在地里种种,有时接送出生时留下残疾的侄女上上学,有时随上老伙伴们扯上两圈二七十,每天坚持品二两老白干,在村子里老人们的眼里,那日子是够味的滋润。
2.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牛角冲这个村子,百余亩田地,几十户人家,有李、帅、程、张、杨、曾几姓,本家李姓人最多。大集体的时候,缺吃的,左邻右舍但凡有上得了桌面沾上点荤腥的吃食都会你送一碗过来,我端一碟过去。后来,土地下到户,在栽秧打谷大忙的季节,左邻右舍都会结成互助组,今天干你家,明天忙我家。如今,老屋左邻帅家就留守三个老人过日子。
年轻一点的那位帅家老人,岁数应该在60开外。村子里有个习俗,即便扯不上血缘有关的亲戚,差不多大都拐七八个弯沾亲叫老表,下辈儿叫表叔。我就叫帅家老人为表叔。这位表叔小时候没念过书,年轻的时候没娶上媳妇,现在被镇政府安置在老西龙大桥东头的敬老院,衣食无忧。听万院长讲,在敬老院里,表叔年纪不算大,身体又正常,本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是他连自己都不会照顾,更不要说照顾他人。在我的记忆里,年轻的时候,表叔和表奶奶相依为命。村子里哪家有忙不过来的活,只要喊到表叔都会帮忙干,从不计较工钱。却不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日子竟如此的不堪。
年长一点是帅家老人夫妇,一儿三女。帅家老大是孩童时代向往的解放军叔叔,我看见过他在部队上给父亲写的信,感觉得到他很重情,对家庭、对村子还透着一份挂念和担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由于一些感情纠葛,帅家老大出了意外离世而去,都是外出打工惹的祸。帅家三丫头从小学到初中和我同学。聪明伶俐的三丫头,嫁到邻村,勤劳持家,乡下盖了一匣新房,城里买了一套洋房,本来幸福满满。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什么原因,三丫头神经出了点问题,寻医吃药,跳神退煞,啥都试过,时好时坏,回一趟娘家,就几里地,都让表娘担心她走丢了。好在,二丫头、四丫头都嫁到外乡去了,还没有什么恼人的坏消息。大表叔身材要比表娘矮上一头,老牛筋般人物,如今看上去竟是一般瘦弱不堪。上个周末回家,在大伯母的寿宴上见到表娘,在村子都算高大能干的表娘不再依然。
帅家大表叔和表娘在村子里以舍得干著称,几乎不参加什么娱乐。闲下来,和老人们一起摆龙门阵都少。我在想,大表叔和表娘最需要的应该是孙辈们把笑声带回家里吧。
3.翻过牛角冲背后的山坳,是母亲的娘家。
外婆早年霜居,中年丧子,六十不到便撒手人寰。母亲有七个姊妹,一个同父异母的大舅很少来往。同父同母的仍旧是舅舅领头,往后依次是大姨、母亲、三姨、四姨、小姨。舅舅、大姨、三姨爹已去世多年,如今健在的母系长辈都是六十以上的老人了。
舅娘该是七十出头了,舅舅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去世了。大表哥好不容易娶了个乖巧的媳妇,生下个听话的侄子,老天爷不眷顾,表嫂患白血病去了另一个世界。后来大表哥把年幼的孩子丢给舅妈,到一个叫对口坡的地方“上门”去了。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听老先生教唱的一首歌谣——《接了婆娘忘了娘》:鸦雀飞来尾巴长,接了婆娘忘了娘;老娘吃的粗茶饭,媳妇吃的炖鸡汤;老娘睡在板板舖,媳妇睡的雕花床;老娘穿的破棉袄,媳妇穿的绸缎装。真应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二表哥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四十好几了,多实诚的一个人,茶叶、水果、养殖,产业发展还是风生水起的,就是没有女人缘,至今没娶上房暖被窝的婆娘。这些年过来,舅娘也懒得唠叨,暗地里还是希望能张罗个儿媳妇。
小姨家是个特例,值得记述一番。因为政策,小姨家表妹可能是最早一批独生子女。月老牵线牵得长,成年后的小表妹远嫁到山东去了,几千里地,要回一趟娘家,耗时太长、耗费太多,委实不容易。怪不得儿女不孝顺。儿孙绕膝、其乐融融,对小姨来说,岂敢奢求?更严重的是,现在小姨和姨爹都能干活,生活过得很不错,再过十年呢?生活不能自给了咋办?
网络上有这样一组数据,2015到2035年,中国将进入急速老龄化阶段,老年人口将从2.12亿增加到4.18亿,占比提升到29%。中国已经是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的国家,未来将是人口老龄化速度最快、老龄化程度最严重的国家之一。
老人的痛?子女的痛?社会的痛?黄昏中的夕阳,是一种缄默,默默相伴,岁岁年年,谁与夕阳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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