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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 孩 子

  
日期:2013年06月28日  作者:◆ 车苏玲  来源:县文联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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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蕊有嘴巴,小蕊不爱说话。小蕊是个哑孩子。

她今晚又放弃了睡眠,趴在阳台上,用手撑着下巴。每颗星星都因为背负着人们的一个愿望而被挂在天上。当愿望实现,它们就会掉下来,成为流星。在楼下那棵梧桐树最高的枝桠旁,有一颗星星一直挂着掉不下来。那是小蕊一年前挂上去的。它背负的心愿叫“守望”。它是守望星。它无怨无悔地夜夜守望着它的太阳。星星和太阳注定不可能见面。小蕊望着它说,星星,你真傻,这注定是场漫长无终结的期待。

但是她愿意,她为观望着别人的幸福而幸福着。也许几年后,几十年后,这段盲目而坚定的追随,会是大学所有际遇里最美的回忆。

她不知道在这样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和谁倾诉。望着夜空,她想,今夜会不会有流星滑落,会不会有眼泪在飞……她只是颗好小好小微不足道的星星而已,而他的光芒永远耀眼,永远遥不可及。他是太阳。他是小蕊一厢情愿的太阳。可是,小蕊从未感觉到被笼罩的温暖,他总是以一种善良的而敷衍的态度出现,他说的每一句话直奔主题,简短而没有深意。纵然她叫他“哥哥”。她甚至在自己身上找不到关于他的被动语句。

我喜欢你。我是多么不想承认呵。小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一滴温热的东西“啪嗒”落在窗台上,慢慢绽开。记忆如床单一角的线头,轻轻一拉就没完没了……

炎热的天气让她整夜整夜的失眠。仿佛是一瞬间,她发现她喜欢上了他,那个大三的学长。散发着阳光的灼热气息,坚定而充满理性的味道。

小蕊是唯一破格被保送进这所学校的,因为她高三的时候参加一个全国舞蹈大赛获得第一名,但她的文化成绩却糟糕的一塌糊涂。入校的第二天,老师就通知说下午有个记者要采访她。在一个小教室里,她接受了采访。坐在她面前的男生说他是学生会宣传部的记者。整个采访过程,小蕊显得紧张不安。这是她第一次接受别人的采访,而更重要的是,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生坐得这么近。包括小学时那个脏兮兮的和她划过“三八线”的同桌。那个男生问了很多关于她那次舞蹈大赛获奖的前前后后,她都一一回答,像个小学生胆怯地回答老师的提问。小蕊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而是一直盯着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在纸上沙沙的不停写着。小蕊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普通话说得很好。

一个星期后,学校校报上登出了那则采访。题目是《舞之蕊》。旁边还有一张自己的照片——是采访完后在教室里照的。那天的小蕊脑后挽一个髻,穿淡绿色连衣裙,白色凉鞋,很古典的样子。这则报道把小蕊写的很传奇,她很满足的微微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就是她在那个师兄眼里的印象吧——“舞动着青春的花蕊”。同时,她看到了最后的一行字——“记者杨光”。

杨光。杨光。

在接下来的大学生活中,因为开学的那篇报道,小蕊在学校里也小有名气。参加过很多文艺演出,也常常碰到扛着摄像机的他。有好几次上课的时候在教学楼过道口看到他,他都先对她点头微笑。他是小蕊在这个学校里的唯一“熟人”。有时候她会站在经常碰见他的地方张望很久,会因为某一天的没看见而失望。

在那原本平静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破土。

大一下期,小蕊代表学校外出参加比赛,他负责采写报道也跟着去了。他们坐同一辆车。

“你还真厉害呢,从小到大得了不少奖吧?”

“嗯。”小蕊觉得脸颊很烫,于是打开车窗,侧向外面。

“你毕业以后会做什么呢?记者吗?”

“嗯,也许吧。我挺喜欢这种感觉,在不同的地方接触不同的人。”

“哦……”

“那个……可以叫你‘哥’吗?”

“哦?可以啊。呵呵。”他冲她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杨光……哥。”最后一个字在小蕊喉咙口轻轻转了一圈,连回音都没有就消失了。

“呵呵。”

小蕊偷偷瞄了下他扶着摄像机的手,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漏跳了一拍。

“那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你了?”

“好啊。”……

就这样,互留电话后,再也找不到多余的话题交谈。一路沉默。但小蕊记住了,那天车窗外的阳光好刺眼。

从那以后,小蕊会常常和他发短信,更多的是倾诉,却从没有倾听。他总是忽冷忽热的,小蕊多想从那些简短的讯息里找到温热的东西啊,哪怕是关心。可是,从没有。小蕊也加入了学生会的宣传部,因为她可以名正言顺的碰见他。小蕊常常跟在他屁股后面去采访,小蕊说要向他学习。她总是在他身后走着,帮他拿脚架,举话筒,甚至递擦汗的纸巾……可是他的镜头永远都是向前的,他永远都看不到身后的小蕊。那爱恋之心却犹如指甲和头发,不可抑制地疯长。

大二上期开学是小蕊的生日,她想请他吃饭。她早早地在餐厅等着,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礼物,等会送他的礼物。然后再告诉他那个藏在心里的秘密。这是小蕊策划了好久的阴谋。当时钟敲了十二下,他走进了餐厅。但是,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女生,他们手拉着手。他们走过来冲小蕊招了招手。

“为什么非要今天请客啊,等会还有事呢。哦,这是我女朋友,莜莜。”

小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刚才准备了那么久的台词全派不上用场,只好轻轻牵动了下嘴角喊了声“莜莜姐”。

对方也回笑了一下,真甜。她的世界肯定充满着阳光吧。小蕊想。然后失落地盯着面前的咖啡。轻轻搅动着,搅动着那种酸酸的苦苦的感觉。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人,一直以为他很需要照顾。这顿饭吃得很无聊,因为小蕊突然变得不会说话,而今天的杨光哥话特别多。她不想抬头看他们,她可以闭上眼睛。但她却无法闭上耳朵,还是听到了他们幸福的样子,他们的笑脸……今天的他是玫瑰色的。

吃完饭,他们就散了。至始至终,小蕊的左手都紧紧握着,掌心渗出了好多汗。小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片草坪。

“你以为你是谁啊!”一块红色的石头从她手中飞出,划出一条抛物线后消失在一片草丛里。对面树上的麻雀扑腾飞起来,一根羽毛悠悠地飘落下来,停在她的脚边,一只小蚂蚱蹦进了草丛,弄出一阵喧闹。激起小蕊心里的层层涟漪,再也无法平静。倔强的眼泪收不回去,热辣辣地滚在脸上。

那块红色的石头具体是什么玉来着,小蕊也不知道。是暑假去旅游的时候,买的纪念品。正好一对,她请那里的师傅在上面刻了字,一个刻着她的名字,蕊,花蕊的蕊。另一个刻着他的名字,光,杨光的光。

那天小蕊很晚才回寝室,其实她也想通了,这一直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想要因为他而掉眼泪,都觉得自己身份不对。所以,就这样继续在他身后的影子里追随,观望着他的幸福也好。就在那晚,小蕊听到了“咔嚓”一声,她知道那是心里的某个地方裂开了一道口子。

在睡梦中,她剥开了自己的茧,看到里面晶莹的、蠕动着的可爱生命。它睁着空洞的双眼,怯懦而倔强。她说,来,宝贝,让我摸摸你,摸摸我曾为你准备的完整的心。

一个星期后她答应了他,那个有酒糟鼻的老男人。她的声乐老师。手指粗短,却可以弹出优美的曲子让小蕊自由舞蹈。她知道他是有家的,她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游戏。就像夜晚蚊帐中关进了蚊子,听着它在耳边戏谑地嘲笑。清醒的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会被咬得遍体鳞伤,还是默默闭上眼睛,无能为力地假装沉睡,把身体给它。只是她无法知道几时受伤,会伤得多重。她在催眠自己。她要让发生在她身边或自己身上的事都无关痛痒。

小蕊搬出了学校,和他一起住在教师公寓,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年。那天早上,一阵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小蕊,老男人穿上衣服出去开门,然后小蕊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冲了进来,掀开她的被子,然后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狐狸精。小蕊还没回过神来,就挨了重重的一个耳光。她突然反应过来了,抓起衣服冲了出去。小蕊又搬回了学生宿舍,一直躲在寝室里不出来,也不去上课。几天后,学校里开始传小蕊和XX教授的事。在食堂打饭的时候,会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小蕊心里很难受,她想起了杨光哥,于是她给他发短信。

“还好吗?”

“最近心情不太好,我和她分手了。”

“哦。我也心情不好,能陪我出来走走吗?”

这是她盼望了好久的约会,两个人的私密交谈。他们来到了一片草坪,一年前小蕊扔掉那块石头的地方。今天的杨光是灰色的。春风吹过阳光甜甜的味道,阳光,杨光。小蕊身边有两个太阳。她突然觉得有种小小的幸福,虽然那阳光从不曾属于她,但她还是好满足,就这样并肩坐在一起。其实也没有并肩,小蕊始终是在抬头和他说话,他始终在她的上方。杨光说:“两个人要真正拥有幸福,只有当他们都站在同一台阶上的时候才可以。”是啊,小蕊知道,她永远站在低处看他,所以他在她眼里总是那么高大完美。哪怕只是一个台阶的距离。被爱的那一个注定站在高处,追逐更远的地平线,所以他永远不会回望身后的仰望者。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的擦肩而过,在这辈子的轮回里才会越错越远。那么,希望下辈子我们能面对面站在同一地平线。

他们说了很多话,爱情的,亲情的,友情的。小蕊又想起了一年前那些看星星的夜晚,那段她不愿记起,又害怕忘记的时光。如同穆斯林在上弦到来的时候守候月亮上升的时刻一样,那份小心守候着的信仰,她的秘密。

“我喜欢你。”小蕊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同时她也知道,在此时此地是最不适合说这句话的。有些东西是注定见不得光的,只能存活于黑暗,在漫漫长夜里滋长。当这四个字一说出口,那种朦胧的感觉就没有了,那种暗恋中的心甘情愿也随风而逝了。小蕊知道,心里那块地方在发生着微妙的质变,慢慢地,慢慢地随着时间愈合。是质变,不是变质。

说着说着,天就黑了,他们最终又回到了学校,小蕊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她知道,她在他心里不过是个“别人”而已,也许她用尽力气,也只是给了他一段无关痛痒的时光而已。

当人们对自己的生活麻木,便开始观赏别人的生活。为别人生命中的繁盛枯败而亦喜亦悲。

杨光大四开始实习了。小蕊终于还是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指指点点。所以,她办好退学手续,独自拖着行李箱走了。

小蕊靠跑场挣钱,大家都说她的舞跳得很好,她给自己创作的舞取名叫《舞之蕊》……

在厌倦了世俗的洪流后,她学会了沉默不语。渐渐的她变成了哑孩子。她的岛屿岿然不动,只等待迷途的船只靠岸。她很少与他们对话,因为她怕败露出自己的孤独,且蔑视他们的无知。她再也记不住后面出现的脸,是为了留住以前的回忆,舍不得释放内存。

我心里住着一个哑孩子。

她叫小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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