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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的

  
日期:2017年07月12日  作者:雷淑芳  来源:青神县文联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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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杨三回到工棚时,妻子燕群就急着问:“大伙都在议论,工地要裁人,我会不会被裁掉?”

“说啥呢?大哥辞谁也不会辞掉你。我给大哥是啥交情?那是十年的兄弟情。”杨三的话里藏着的底气是不容置疑的。

看着丈夫满不在乎的样子,燕群还是有些担心地说:“可眼下工地面临困境……”

“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杨三说,“你是煮饭的,三十个员工还能不吃饭?别瞎想,睡觉。”

张华坐在办公桌前,眉头紧锁,狠狠地吸了几口烟,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坐到办公桌前。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又放下,再拿起,拨了个号码,对方接到电话后,张华对着电话说了句:“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张华放下电话,猛吸了几口烟。门外响起敲门声时,张华掐灭了烟。

杨三走进办公室时,脸上还挂着笑,他径直走到张华对面的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哥,啥事?”杨三说,“打个电话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张华看了杨三一眼,递给他一只烟,并替杨三点上烟,等杨三抽了一口烟,张华说:“我们俩兄弟在一起有十年了吧?”

杨三说:“大哥,我跟着你今年整整十年。”

“我们兄弟俩,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

“大哥,我和你,是谁跟谁呀?有话你就直说,那用得着拐弯抹角。”

张华有些难为情地说:“你知道的,哥遇到难处了。暂时还没有接到工程,要熬过这段时间,只有暂时辞掉部分员工。”

杨三说:“大哥,辞掉哪些人,你给我说,你不好出面,我去通知。”

张华忧心忡忡地说:“都是跟着我干了几年的兄弟们,就是怕他们不理解。”

“大哥的为人,兄弟们都清楚。再说,等渡过难关,还会让他们回来的。大哥,你尽管放心好了。”杨三一脸不以为然。

杨三的话,让张华紧锁的眉头有了一丝舒展,他看着杨三说:“谢谢你这么理解我。燕群也暂时回家一段时间,等我走出困境,再让她回来。”

杨三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他看了一眼张华,有一丝笑容僵在他的脸上,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杨三看了一眼张华说:“那谁来煮饭?三十个工人每天可等着吃饭呢!”

张华说:“这段时间,工地活不多,大家轮流煮饭。”

杨三没言语,转身走了出去,杨三出去时,把门“砰”地一声带上了。

张华坐在椅子上,愣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

“请进。”张华说。

张华抬起头,看见一个戴着遮阳帽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女人戴的遮阳帽四周都有布,像养蜂人防蜂子蛰戴的帽子,她的脸藏在遮阳帽里,但她的遮阳帽前面有一小块布是被剪了的,眼睛是露在外面的,女人的目光集中在张华的脸上,有期待、有疑惑还有几分胆怯。

张华对女人说:“请坐。”

女人坐在椅子上,说:“老板,你的工地上要不要煮饭的。”

张华说:“抱歉,我们工地由工人轮流煮饭。”

女人站起来说:“打扰你了。”

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手机从裤子的口袋里掉到了椅子上,她转身刚走了两步,椅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熟悉的手机铃声让女人转过身,女人伸手去拿手机时,女人的帽子被椅子挂了下来。

张华看到女人的脸,着实吃了一惊,怔在了那里。

女人捡起手机忙说:“老板,对不起,打扰你了。”

女人向门外走了两步,张华说:“你等一下。”

女人有些惊讶地站着。

“每天煮30人的饭,一天两顿,月薪2000元,你觉得可以,明天就来上班。”张华看着女人说。

“真的吗?”女人喜出望外地看了张华一眼,急忙说,“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女人说着,深深地给张华鞠了一躬。

就在这时,金老板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女人。金老板的目光在女人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女人赶紧把帽子戴上,走了出去。

金老板问张华:“她是你的员工?”

张华说:“从明天起,她就是我的员工,是我工地的炊事员。”

金老板又问:“你们认识?”

张华说:“不认识,她刚刚踏进我办公室。”

金老板看看张华,又看看走出门外的女人,才在张华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第二天午饭时,工人们走进工棚,就看见用木板铺成的三张饭桌上,饭菜已摆好。李二娃最先走到桌前,看了看菜,忍不着用鼻子闻了闻,禁不住脱口而出:“哇,好香。”说完用筷子夹了一块回锅肉就往嘴里放。

杨三走到桌旁举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豆腐放进嘴里。

“好吃,好吃。”杨三赞不绝口。

工友们都坐到桌上开始动筷子了,张华往厨房看了好几次,都不见女人出来吃饭。张华放下筷子,走进厨房,看见女人正端着一碗饭,面前摆着一碗冬瓜,独自一人在厨房吃。

“大姐,出去和大家一起坐在桌上吃。”张华说。

“谢谢老板,我就在厨房吃。”女人站起来说。

“走,到外面桌上一起吃。”张华伸手去端女人的碗。

“老板,我就在厨房吃。”女人执拗地说。

“大姐,你在厨房吃,也要给自己留点菜。”

“谢谢老板,你快出去吃饭。”

张华走到桌前,刚坐下。杨三说:“今天的菜,这么好吃,谁做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作声。

“谁这么好的手艺,给大家说说,传点经验。”杨三咬着一块肉说。

大家顿时七嘴八舌,都说不是自己做的。杨三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把目光停在张华的脸上。

“头,这么好吃的饭菜,谁做的?”

“就是,就是,这么好吃的饭菜,让我们大伙认识认识这是谁做的。”李二娃附和着说。

“从今天起,谁也不准踏进厨房半步,大家听清楚没?”张华严厉地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换眼色,一脸疑惑,都沉默不语。

“头,我要喝米汤。”杨三最先打破沉默。

“米汤在旁边的木板上。”张华指着木板说。

在场的人谁都没有说话,杨三给李二娃递了一个眼色。

“头,我觉得汤菜有点淡,我要加点盐。”李二娃说。

“旁边木板上有。”张华严厉地说。

大家向旁边木板看去,木板上红油海椒、酱油、醋、盐、味精、花椒面、米汤、开水都一一摆在木板上。只是杨三、李二娃进屋吃饭时,谁也没注意到。

“谁要是进了厨房,扣半天工资。”张华看着大伙说。

“头,你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杨三似笑非笑地说。

众人“哄”的一声笑起来。

“头,你咋一下变得这么严肃?你放心,我回家是不会告诉嫂子的。”李二娃起哄道。

“别瞎扯,我可告诉你们,谁要是进了厨房,就等着扣工资。”张华一脸严肃地说。

李二娃看着张华,油腔滑调:“头,我给你保密。”

“一边去,你给我老实点。”张华说。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杨三用筷子敲着碗对着厨房的方向大声唱着。

众人再一次哄然大笑。

谁是煮饭的人,成了大家关心的焦点。干活时,大家自然而然地把这个问题带到了工地上。

几个工人在室内抹沙灰,李二娃问:“给我们煮饭的是啥人呢?工头咋这样保密?”

“此地无银三百两。”杨三说。

“啥意思?”李二娃问。

“也不动动脑筋,谁都没看见?谁都不知道?啥事会这么保密?”杨三说,“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谁知道头搞的是啥名堂?”李二娃说。

“还能有啥名堂,相好呗。”杨三说。

“头的相好,会当工地炊事员?”一位工友说。

“你懂啥?这叫一举两得。”杨三有些神秘地说。

“有话直说呗。”李二娃说,“卖啥关子?”

“笨,真笨。免得后院起火呗。对家里有个交代,名正言顺是请炊事员,实际上是相好。”杨三说。

“我们跟工头十多年了,咋不知道工头有相好呢?”李二娃纳闷地说。

“等你知道。”杨三说,“人家儿子恐怕都打酱油了。”

“妈的,工头来这手,咋对得起嫂子。”李二娃有些不服气。

“关你屁事。”杨三说,“这年头,啥都会变。”

“变,变,变!工头有今天,是摸爬滚打了多少年才走过来的。想当初,工头在城里找不到工作,晚上睡桥洞……”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还记得?”杨三说。

“我倒要看看这个煮饭的人到底是谁?”李二娃有些愤愤不平。

“小心头儿扣你工资。”杨三提醒说。

“我看了他还在做梦呢!我这就去厨房看看。”李二娃说,“头儿来问我去哪里了,你就说是去上厕所了。”

“好,我给你打掩护,说你拉肚子。”杨三朝李二娃挥挥手。

李二娃转身就走掉了。

李二娃并没有到厨房里去,而是到厨房外面,从厨房外面的木板逢里往里瞧,李二娃瞧见了女人的那张脸,怎么也不相信。他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用手揉揉眼睛,再看,确确实实是那样一张脸。李二娃跑到工地,杨三便问:“看到没?啥情况?”

李二娃用嘴凑在杨三的耳边说了几句。

“当真?”杨三不信地说。

“今天中午吃鱼,不信你去看嘛。”李二娃说。

“怎么可能?头儿怎么可能找这样一个人煮饭?”杨三说,“你骗我?”

“我骗你起啥用?”李二娃说。

“我不信,我去看。”杨三丢下手里的工具,走了出去。

杨三回来时,李二娃说:“怎么样?眼见为实,我没骗你吧?”

“别说了,影响食欲。”杨三有些恼怒。

“谁惹你了?”

“你……”杨三的语气明显没好气,“妈的,来这手。”

“咋啦?”李二娃问。

“你懂个屁,滚一边去。”杨三冲着李二娃说。

午饭时,大家正吃得有说有笑。一位工友说:“这煮饭的手艺真好,这鱼的味道真不错。”

工友的话音刚落,杨三“哇”的一声,嘴里的食物不断往外吐。坐在杨三旁边的李二娃看见,一恶心,竟也跟着吐起来,一时间,两个人吐的稀里哗啦。有工友问:“怎么回事?”

杨三说:“鱼刺卡喉咙了。”

李二娃也说:“鱼刺卡喉咙了。”

下午干活时,李二娃说:“早知道,就不要去看了,免得吃饭时想起,吃不下去。”

“真没想到,头儿来这手!”杨三咬牙切齿地说。

李二娃疑惑:“啥意思?”

“你咋这么笨?”杨三说,“肯定是为了省钱呗,喊这样一个人来煮饭,不就是为了少开工资吗?”

“怪不得头儿把燕群嫂子辞了,原来早有打算。”李二娃,“想起都恶心,咋吃得下去饭?”

杨三一脸怒气,愤愤不平:“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

“头儿决定的。”李二娃叹了口气,“能有啥办法?”

“当然有办法?”杨三肯定地说。

“啥办法?”李二娃问。

“让煮饭的走?”

“咋可能?”李二娃否定地摇摇头。

“你听我的就是。”杨三胸有成竹地说。

第二天午饭前,杨三对李二娃耳语了几句。午饭时,杨三在饭桌上又吐了,李二娃也跟着吐了。一连三天,杨三和李二娃吃午饭时,都会吐。他们俩吐时,杨三还给李二娃递眼色,两人吐的就有些夸张。杨三和李二娃的吐声,女人在厨房里清晰可见。

这天午饭弄好后,女人把饭菜摆上桌,就匆匆忙忙地走出了厨房。工友们坐在桌边吃饭,杨三和李二娃互递一下眼色,又吐了。

张华问:“你们怎么了,胃子不舒服吗?”

“这饭菜吃了,心里不舒服,就是要吐”杨三说。

“就是,就是。”李二娃忙说。

张华看看杨三,又看看李二娃,丢下一句:“别捣乱。”

“谁捣乱?都是你。”杨三说。

“我?”张华不明白地问。

“就是你!”杨三说。

“说清楚,咋回事?”张华问。

“你把厨房师傅喊出来大家看看,不就明白了?”杨三说。

“你住嘴。”张华喊道。

“敢做就敢当!把炊事员喊出来大家瞧瞧!”杨三吼道。

“瞎胡闹!”张华说得掷地有声。

“你这饭没法吃了,活也没法干了。”杨三说:“我辞职行了吧?”

“不用辞职,你走吧,这工地陷入了困境,今晚就解散了。”张华说。

张华的话音刚落,金老板走了进来。金老板说:“张老板,不用解散你的员工,我给你带工程来了。”

“金老板,你真是雪中送炭!”张华握着金老板的手说。

“还不是像你学的?”

“咋回事?”张华有些疑惑了。

金老板说:“你还记得上次来,我在你办公室看到的那个女人吗?”

“咋啦?”张华疑惑地问。

“我碰到这个女人到好多工地找过工作,他们都不肯给她一个工作机会,而你在困境中,还把她留下。你这样的人我都不信,我还信谁呢?”金老板说。

张华紧紧握着金老板的手说:“谢谢!谢谢!”

晚饭时,女人没来煮饭,中午工友们吃的碗筷都没收拾。张华跑到厨房,没看到人,再到厨房周围寻找,也没看到人。张华围着工地连续转了几个圈圈,也没看到人。张华阴沉着脸,大家面面相觑。

一连几天,女人都没有来工地煮饭。张华派人四处去找,也没找到。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大家正在工棚里吃晚饭,一位杵着拐棍的十七、八岁的小伙走到工棚里问:“那位是张老板?”

“我是。”张华说。

“这是我妈妈到我们村的山上扯的草药,治胃病的。我妈妈说,有两位叔叔胃不舒服,吃饭老吐。妈妈说,用草药熬水喝了,呕吐就会好。”

小伙把草药放下,转身就走。张华问:“你妈妈呢?

“叔叔,我回去了。”小伙转身要走。

张华抓着小伙问:“你妈妈不愿来工地煮饭了吗?”

“妈妈让我谢谢张叔叔,说张叔叔知道她毁了容,还把她留在工地煮饭。”小伙说完,深深地给张华鞠了一躬。

“你回去告诉你妈妈,让她来工地煮饭。”张华说。

“妈妈上山扯草药,摔下悬崖,她不能来煮饭了。”

“她现在在哪家医院?”张华问。

“她去天堂了。”小伙流着泪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你腿怎么了?”杨三问。

“我三岁时得了小儿麻痹症。”

“你父亲有工作吗?”张华问。

“父亲在我十岁时因病去世了。”

“我可以帮你什么吗?”杨三跪在小伙的面前说。

“谢谢!不用,虽然我是残疾人,但我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劳动。”

小伙杵着拐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杨三捧着草药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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